无明

三春破(中)

“您是前辈,以后还要多向您请教。”又是深深一躬。

汪曼春微笑着点头,这个苏三省其实比她还要大两岁,挺会说话,脸皮也够厚的。


汉奸张啸林大白天在家中被人捅了,顿时汉奸人人自危,当局大怒,命令特工总部联合举行大清剿,紧锣密鼓排查可疑人员,苏三省作为特别行动队队长忙得不可开交,三天两头来找汪曼春。

“不急,租界就要收回来了,到时候行动起来才方便。”汪曼春手里端着一杯红酒悠然自得,苏三省不知道她这话依据何在,但毫不怀疑它的真实性。

果然,半个月之后,南京政府与日本签订了租界返还协议。


兰心大戏院门口,一群黑衣壮汉冲下汽车,迅速封锁了整个戏院和附近的街道,汪曼春一袭干练的黑色皮衣,大步流星走在最前面,戏院经理早已迎了出来,被一个壮汉当胸推到一边,一行人冲进剧场直奔正在演出的舞台。

台上一个女子穿着戏装咿咿呀呀地唱着,和台下观众的惊慌失措不同,她的表情动作十分镇定,音乐声停,她也慢慢站正了身子,和走到台下的汪曼春对视。

“跟我们走一趟吧,胡莉莉小姐。”

被她叫做胡莉莉的女人撩起长长的戏装,好像要准备下台,忽然手里变出一把尖刀冲汪曼春掷了过去,两人距离不到两米,她动作又快,眼看就要刺中汪曼春胸口。

旁边黑衣人手更快,一声枪响尖刀落地,然后又是两枪,这回是汪曼春开的,两枪分别打碎了胡莉莉的两个膝盖。


汪曼春面不改色地吹吹枪口,“带走。”两个壮汉上来,把在血泊中呻吟的女人拖了出去。

苏三省也在这群人中间,他从未见过开枪姿势这么好看的女人,仿佛杀人对她来说只是一场漫不经心的表演,仿佛对方每一滴流出的血,都用来染红了她的嘴唇和眼角。


毕忠良当着陈深的面敲打过他,话里话外让他“端谁的碗吃谁的饭要搞搞清楚,不要反认他乡作故乡”。

苏三省本来就是一张扑克脸,听了这话更加板起来,“您亲口让我配合汪处长大清剿的,都是皇军的任务,怎么能分出你我呢,要是您这边忙不开,麻烦您这同特高课过句话,我就不跑这个腿了。”

攀上高枝忘了本的东西,毕忠良暗骂。


十月,共产国际派驻东京的佐尔格小组被破获,上海这边顺藤摸瓜抓了一大批,这个秋天76号四处开花捷报频传,南田和李默群都非常满意,苏三省和汪曼春这两个得力的下属有效地掩盖了前段时间的丑闻,让他们在国防部面前又找回了面子。

汪曼春也觉得苏三省用着挺顺手,白天在外面鞋子搭扣突然开了,正在尴尬,旁边苏三省立刻蹲下身,手里没有任何工具的情况下,三下两下就拾掇好了。

她不知道这是苏三省在街边修鞋店打零工练出来的,也并不关心,只是渐渐习惯了他的存在,象一条狗一样,低眉顺眼,指哪打哪。


今天抓了一个学生,面部五官和年轻时候的明楼颇为相似,让她不由得生出一丝久违的恻隐之心,便好言好语劝他改过,对方不识好歹反而破口大骂,还把一口带血的唾沫吐到她脸上。

汪曼春脸色发白,作了个手势,一个手下拿着发红的烙铁上前,“包起来。”汪曼春说。

另一个拿过来一张床单,等犯人全身上下烙得没有一块好肉的时候用床单一包,待伤口稍加愈合时再用力撕开,76号的刑罚极其残忍,这只是其中一个花样。

“看看是你骨头硬还是肉硬。”汪曼春笑着抱住胳膊,神态娇媚动人,就像一个准备看好戏的女学生,师哥说,不能依靠流氓和打手维持一个政府,她认为这话不够准确,应该说依靠强权和武力。

苏三省注视着汪曼春的表情和动作,他的脸色比犯人还要白,目光狂热,鼻翼不时地翕动一下,象一只闻到血腥气的狼。

明楼站在走廊里,整个人笼罩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。


这小子还算聪明的,不如就帮他一把,她掂量着那张戏报,脑子里有了一个主意。

她让人叫来了苏三省。

“你说,毕忠良的老婆叫什么名字?”

“刘兰芝。”

“听说她曾经承认自己是共党?”

苏三省迅速领会了汪曼春的意思,“当时有录音,可是被毕忠良拿走了。”

“没关系,”汪曼春把那张戏报往他面前一推,“今天晚上收口,正好顺带着。”

戏报上印着一行龙飞凤舞的字:“孔雀东南飞。”

见苏三省一脸茫然,汪曼春得意地解释,“这个戏班子平时不唱这出戏,今天晚上有特殊意义,所以发个信号给特别的人......这样说行得通吧?”

苏三省追问:“什么特殊意义?”

“到时候你就知道了。”汪曼春说的轻描淡写。

“李默群会相信吗?”

“他的外甥女和女婿让姓毕的一窝端了,都已经恨死他啦,不过是一个理由罢了,再说特别行动处总要交出一个倒霉的,”汪曼春的身体向前倾,眼里闪着狡黠的光芒,“除掉他,你来做这个特别行动处处长。”

苏三省苍白的脸由于激动而微微泛红,他很痛恨自己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。

同样的借口,不同的人用出来,效果截然不同,汪曼春这般肆意妄为,无非是仗着有个好叔叔。


行动那天刮起了大风,汪曼春眼睛里进了根睫毛,磨得她生疼,她后悔应该戴上墨镜的,用力挤了半天也没有效果,心里冒火。

这时苏三省凑上前,“我来试试。”

汪曼春一愣,“什么?”

“眼睛,”苏三省比划了一下,“你带手帕了吗?”

汪曼春无法,只好掏出一块白色丝质手帕递给他,“别把我弄瞎了。”

出乎她的意料,这家伙手法十分利索,片刻之间就把那根惹祸的睫毛递给她看,她嫌恶地摆摆手让苏三省连手绢一同扔掉。

 

除夕夜明楼来办公室找汪曼春,请她在绿波廊吃饭,说点了一桌子她爱吃的菜。

十年了,他还记得自己的喜好......汪曼春兴奋得小脸发光,而且这么重要的日子他选择和自己一起度过,这是不是意味着,他已经在亲情和爱情之间做出了选择?

“我去换衣服。”汪曼春说话的时候脸上浮现起少有的娇羞,这让明楼想起他们的少年时光,每次他们背着大人偷偷在大榕树下见面,她总是到的比自己要早,踮着脚站在树下往远处张望,看见自己便腼腆地笑着,心里一阵不舒服,汪芙蕖可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……她会从此幡然醒悟改恶从善,还是彻底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?

脸上却若无其事地跟她开着玩笑,一边为她关上房门,一边心里数着数,一,二,三,四。

尖锐的电话铃声骤然响起,随即里面传出汪曼春撕心裂肺的哭喊。明楼知道,明台的行动成功了。

 

苏三省再看到汪曼春是三天以后,她一身黑衣形容憔悴地坐在写字台后面,脸上还多了几分戒备的神情。

“汪司长的事我听说了,请您节哀顺变。”

汪曼春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,略点了点头,“谢谢。”

苏三省没有动,汪曼春知他有话要说,便让助手出去。

“有人要刺杀你,”苏三省说,“不过,目前没找到任何线索。”

“你这也叫情报?”汪曼春哂笑,“有用的一个没有,我若是李默群便扣你半年的饷。”

这话刺中了苏三省的短处,娃娃脸上掠过一丝阴云,“汪处长出门都是前呼后拥,要动手肯定等你落单,”他停顿了一下,“或者约会。”

“你自己小心吧,毕竟他们恨我,远不如恨你们甚。”她不耐烦地敲敲桌子,示意他可以走了。


苏三省还是不放心,李默群虽然暂时没有受到唐山海风波的影响,但毕竟有过底子,自己现在除了汪曼春以外别无靠山,想到这里又觉讽刺,当初在军统看不惯他们抱大腿拉帮结派,结果现在还是一样,甚至更糟,他得抱着个娘们的大腿。

正想着,远远看见汪曼春穿着紧身运动装的身影向这边跑来,他想迎上去,又见一个穿着西服的高大男人出现,便自动隐进了灌木丛中。

他看见平日疾言冷色的汪处长变了一个人,小鸟似的依偎在明楼的西装外套里。

 

使他对汪曼春正式改观的是明家小少爷的被捕,同时入狱的还有一串据说是无辜的服务员,摄影师之类的小人物,苏三省到的时候汪曼春正在同人通电话,他感觉对方应该是明楼,那个总是一脸严肃,留洋归来的政府高官。

“别跟我说什么冤有头债有主,”汪曼春眼中露出残忍的光,“要怪就怪他们没长眼睛,撞到我手里。”

他觉得汪曼春这话说的实在痛快。


“你来啦。”她放下电话,目光落在苏三省手中的文件夹上。

“李部长要我把这个交给您。”苏三省依旧象从前一样谦卑地弯下腰。

“你我现在级别一样了,”汪曼春接过来,“不必如此客气。”

“是。”苏三省温顺地答应。

“正好,你陪我去审犯人。”汪曼春翻了翻文件,随便往柜子里一塞。


“说罢,”她用姐姐般的口气循循善诱,“明台,你这么年轻,何必呢?”

明台奄奄一息地睁开血污的眼皮,突然对她笑了一下,“你越是这样,我大哥越恨你。”

汪曼春强压下去的火又被激了起来,你们要我不要这样不要那样,可谁告诉我究竟应该怎样!

“他早晚会知道,只有我才是真正爱他的,你们都是在害他。”

“真正的爱情是肯为爱人移山倒海。”明台目光开始涣散,口中喃喃自语。

“我可以为他血染全城,”汪曼春在他耳边轻声说道,“用你的血,你大姐的血,还有你们所有人的命......直到这座孤岛上只剩下我们两个,到时候,他就别无选择,只有留在我身边。”

明台已经昏过去了,没有听到她最后发出的狞笑。


明家不能动,明镜更不能动,她家是上海数一数二的大企业,日本人明确表示:大东亚圣战的后方基地,上海工业区绝不允许破坏,所以纵然明镜态度再猖狂,她也只能忍受。

不管她向明镜射出多少支箭,对方就如同一面镜子,每一支都会被毫不留情地反弹到她的身上,到了最后,她已经分不清对明楼究竟是爱,还是必欲得到的渴望。

明楼是她的猎物,她要把明楼牢牢抓在手心里,让明镜痛苦绝望,让她引以为骄傲的一切都统统毁灭,就像她最宝贝的小弟弟明台。

 

汪曼春的大肆屠杀使得军统在上海潜伏的忠义救国军忍无可忍,他们中的人大多出身市井,还有一些来自学校,没有受过严格的训练,只有一腔爱国热血和民族仇恨,眼见着同胞一个个倒下去,他们决定铤而走险,暗杀汪曼春,也算是给日本人一个教训。


“我不同意。”明楼斩钉截铁地表示,“汪曼春只是一个机器,杀了一个还有下一个,而且,她还有利用价值。”

明诚没有说话,他对大哥永远都是信任的,只是......“他们要为明台报仇。”

“还没到报仇的时候!”明楼的眼睛由于愤怒和疲惫布满血丝,“告诉他们,谁都不许妄动!否则......就真的救不出来了。”

“可是,最近我们的联络大部分中断,恐怕他们已经采取行动了,”明诚犹豫了一下,“我去想办法。”


除了刮风下雨,汪曼春每天晨跑雷打不动,这天灌木丛中人影一闪,她心下警觉立刻低身隐藏到一棵大树背后,同时脱下外衣朝相反方向扔了出去,那人果然中计,跳出来对着衣服就是两枪,被她一枪打中小腿。

杀手发现中计,想跑,腿伤让他行动不便,只能眼睁睁看着汪曼春冷笑着越走越近,这时又是一声枪响,杀手身体一震,斜斜地倒了下来,汪曼春抬起头,看见明诚呆在那里,手中的枪口还在冒烟。

“幸好到的及时,”明诚仿佛松了一口气般,“曼春姐,你没事吧?”


她没有回答,眼睛盯着那个还在冒血的弹孔,感觉一条冰冷的毒蛇啮咬着她的心。


当天是周一,崇光百货照例送来巴黎的流行时装,汪曼春试穿的时候被挂钩勾住了头发,她皱起眉头,又不敢用力扯,想喊jasmine帮个忙,身子刚一转,突然从穿衣镜里看到那个服务员手里拿着把刀子,正对着自己扎过来。

她吃惊不小,不是头一次遇到突发情况,只是没想到对方竟然会是这个娇滴滴弱不禁风,还有些爱慕虚荣贪便宜的小小服务员。

身体的反应比头脑要快,她一闪身躲过刀刃,顺势勾倒对方,然后踩住手腕一用力,刀子脱手。

刀刃微微泛蓝,显然是涂了毒。

“谁派你来的?”汪曼春居高临下,脚尖使劲,小姑娘疼得头上冒出了汗,神情却是不屈的,“中国人!”

“什么?”

“中国人,每一个中国人都恨不得杀了你这个狗汉奸!”

汪曼春摇摇头,“说出指使你的人,否则,我就送你进76号见世面。”

小姑娘咬紧牙关一声不吭。

 

“她招了。”苏三省脚步轻快地走出刑讯室,来到端坐在走廊里揉太阳穴的汪曼春身边,递上一张血迹斑斑的纸,他的白衬衫也同样血迹斑斑。

汪曼春扫了一眼,态度十分冷静,“要杀我?随时恭候。”

“你要小心。”不知何时,他对她的称呼由“汪处长”变成了“你”,汪曼春并没有感觉这里头有什么不同,也没兴趣。

“那边是有仇必报。”

“他们的仇没报完,我的仇还没报完哪!”她恶狠狠地回敬了一句,令苏三省感到欣慰的是,虽如此说,她还是没有再去那条小路上晨跑,而改成每天在76号同宪兵一起操练。

苏三省也更加深居简出。


“最近你表现不错,”汪曼春对他投来嘉许的目光,“想跟你说说话。”

苏三省听话地坐下。

“还以为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救明台,没想到就这么看着他死。”汪曼春长长地舒了口气,仿佛想一吐胸中块垒,“倒是出乎我的意料。”


“他和其他人没什么不一样,”苏三省说。

只是你认为他不一样罢了,汪曼春敏感地察觉到他的弦外之音,脸上一阵不自然,立刻飞出一把刀。

“你当初怎么会喜欢上那个李小男的?”

苏三省神色自若,仿佛这个话题完全不干他的事一般慢悠悠地回答,“那天下着雨,她递给我一块手帕,让我把头发擦干净。”

你是个傻瓜,汪曼春心里冷笑,天底下最大的傻瓜,因为我也是女人,女人递给一个素昧平生的男人一块手帕,有时候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。

尤其是那种会演戏的女人。

想到苏三省竟然把李小男同自己对明楼的感情相提并论,她感觉受到了侮辱。

 这时一个行动队员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,“报告......南田长官遇刺!”


光天化日之下,大庭广众之中,特高课课长南田洋子喋血街头。

这种公然的挑衅令76号乱成一团,当天晚上有人偷闯停尸房,被行动队的人发现当场击毙。

“太黑,兄弟们没看清。”队员哭丧着脸解释。

汪曼春厌烦地将人打发了,又转向苏三省,“你认为他是来干什么的?”

“射杀南田长官的子弾是德制莫辛纳甘,这种狙击步枪目前非常罕见,即便是老蒋的德械师装备也不到五把,我们只需拿到子弹,核对上面的批号,就可以查到最近三个月乃至半年内,什么人曾经购买过此类子弹。”此刻的苏三省一张娃娃脸绷得紧紧的,眉宇之间笼罩的果断和自信令他看上去变了一个人,不再是那个只会行礼和回答“是”的小人物,而是一个发号施令者,一只操枪的手。


“76号没有这种枪。”汪曼春不由自主地回答。

“还有一条路子,”苏三省轻轻地说,“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?”


夜晚的街道灯火通明,苏三省拿出来一个化妆盒,拿着刷子蘸了粉,在她脸上东勾勾西抹抹,又端详了一下,“行了。”

她知道军统培训里面有一项就是化装,看见这家伙这番施展,竟然觉得挺有趣。

他们换了便装,苏三省弄了台别人的汽车,来到一处戒备森严的仓库,苏三省俨然一个老江湖,斜叼着支大炮台,一条胳膊搂着汪曼春的腰,另一只手掏出卷钞票塞进来人手中。

“八爷,我是司徒先生介绍来的,”他对着最正中那个人粗声打了个招呼,顺手把汪曼春朝黑暗里一推,“爷们谈正事,娘们上一边去。”

汪曼春也怕被人认出来,顺势闪到墙根,竖起耳朵,听见那边轻声交谈,过一会儿又哗哗地翻着东西。

时间一分一秒过得象乌龟爬,她开始感觉烦躁,又不知过了多久,终于听见苏三省和那个汉子大声的寒暄客套,告别,然后苏三省大步向她走过来,拉着她的手就往外走。

 外面下雨了,细雨如丝落在他们的头上肩上,一个伙计不紧不慢地关上大门,在他们身后发出咣当一声。

离开了陌生人的视线,汪曼春又恢复了本来的气势,她走前一步,和苏三省保持了一小段距离,“是谁?”

“明家。”苏三省回答。

明家?”她喃喃自语,“会是谁?”

明镜绝对不清白,可她绝对干不出这样的大事,明台?明诚?或者是......

“去年汪司长遇刺那天,有人看见明家小少爷出现在那家西餐厅,身边带着一个交际花打扮的女人,”苏三省说,“当时我就觉得哪里不对......”“你觉得你觉得!”汪曼春打断了他,“我不要你自以为是的马后炮!我会自己判断!”

苏三省骤然变了脸,他一把将汪曼春推进汽车里,用力踩下油门。

汪曼春被他脸上从未出现过的凶狠震慑到了,她已经习惯了这个人卑微的样子,这种转变让她一下子回不过神来,而且此刻她正处在一个极为脆弱的状态,周围全是危险,没有亲人,没有一个可信任的盟友,而苏三省或许也是其中的一个,她茫然地看着那个沉默的后脑勺,如果这个时候他回头给自己一枪,她都不会感到意外。

苏三省从后视镜里看见汪曼春的脸色木然,甚至带着一点绝望,他停车,绕到她一侧打开车门,眼前就是黄浦江,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,一绺绺贴在额头。

“受不了,就跳下去,一了百了。”

汪曼春站在江边,愣愣地看着嘈杂的水面。

 

雨越下越大。

她又回到了那个夜晚,她浑身湿透地跪在明家大门口,等待着明镜的一句宣判。这时一个人踏着泥泞的草地走来,她充满希望地般抬起头,看见的却是明楼毫无表情的面孔。

“师妹,你太让我失望。”雨水从他的鬓角不断流下,光明正大的脸上写着痛心疾首。

汪曼春只觉得荒谬,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你知道,是你把我逼成这个样子的,是你让我无路可走,是你迫使我走上这条让人唾弃的路,然后你又洋洋得意地站在高处来唾弃我!你哪来的资格!

不是这样的,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。

你呢?你作为新政府经济司司长,又有什么立场来指责我?她在想象中对着不存在的明楼大喊,你这个两面三刀的小人!

 

她僵直地站在大雨里,紧紧闭着嘴,脸色惨白,她的衣服早已湿透,勾勒出诱人的曲线,也把她脸上的脂粉冲得一干二净。

苏三省咽了下口水,刚才那小腰还搂过,只是太紧张,忘了什么感觉。

他发迹后领教过不少欢场女人,卸妆之后腊黄的脸色象用过多次的抹布一样令人作呕。

她不是,她的皮肤晶莹剔透,象剥了壳的鸡蛋,即使被雨浇得如此狼狈的时候,也如此美丽。


不需要苏三省提醒她也知道,仅有这个证据是不可能把明楼扳倒的,她也不会这么做,当一切发展到了绝路的时候,心情反而不那么急迫了。

在她看来,明楼就是和其他人一样,在给自己找退路。

前不久梁仲春锒铛入狱,罪名是“资敌”,汪曼春本该觉得痛快,却有种兔死狐悲的感觉,那个人她太了解,贪财,胆小,说他为了钱不择手段她信,其他的......不过是个借口罢了。

 很快日本人又毒杀了李默群。


“他不是被日本人杀的,”汪曼春第一次看见苏三省表现出恐惧,这让她也有些不安。

 “他是被......”

“被谁?”

“你别问了,梁仲春被抓也不是因为走私,是因为他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。”

日本人毒杀李默群的毒药无色无毒,李默群是常年搞暗杀的,什么毒药没见过,连他都着了道儿,只有美国人的方子。

背后的手必然来自重庆。

 李默群已经死了,能跟重庆那边接上头的......周佛海?


8月,汪精卫健康急剧恶化, 南京政府人心大乱,汉奸们急切地各寻出路。

 汪曼春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出路可言,她在76号干了十年,十年......手上的血跳进黄浦江也洗不干净。


新提拔的情报处处长是汪芙蕖的学生,对汪曼春言听计从,有消息第一个向她透露,这天她接到密报,明镜和某些人私下有联系。

动是不动?

她第一个反应就是找苏三省商量。

不知从什么时候起,走廊里出现了很多电线,密密麻麻通向各个办公室,这件事需要找一个没有窃听器的地方商量。

她不想去别人家里,便带苏三省回到汪宅。

苏三省的看法和她一样,所以商议之后的结果就是暂时不动,静观其变。


她松了口气,又开始习惯性地揉太阳穴,呆会要好好泡个热水澡,她想。

却不知道对面坐着的人正心怀鬼胎。

苏三省第一次来汪宅,也是第一次坐在这么豪华的地方,细瓷茶杯,织金线的沙发套,窗帘上的雕花挂钩,以及所有一切他无法用语言形容的陈设布置都是精美而昂贵的,对他来说给他同样价值甚至更多的钱,他都不知道去哪里买。

这才是贵族的生活,而他,一个底层发家的穷小子,即便不能永远拥有,也要尝试去占有。

客厅的自鸣钟打了十二响,汪家的下人早已经打发去睡了,二楼十分安静,他端起茶杯,把冷透了的茶水一饮而尽,汪曼春以为他想告辞,刚要起身送客,却见他慢慢的脱下了外衣,露出瘦削而结实的上半身。

汪曼春一愣,“你要干嘛?”

苏三省又解开了皮带、汪曼春明白了他的意图,顿时火冒三丈,想也不想就甩出一巴掌,结果却连对方的边都没摸到,哗啦一声,一副手铐把她牢牢铐在了床头。

她没想到他长得像个小男孩,却有这么大的力气,飞腿撩他下身,胫骨却被一记大力重拳几乎击碎,疼得她眼泪鼻涕一起飚了出来。

在76号这些年她出入前呼后拥,加上天生灵巧和小聪明,基本没遭过罪,今天是头一回挨打。

她整个人瘫倒在床上,又疼,又怕,眼看着苏三省脱光衣服向她扑过来,不知怎么就叫了一句:“师哥......”尽管她知道,师哥永远不可能来救她,也没有人会来救她。

苏三省突然停住了,他掏出块白色的手帕先把她嘴堵上,然后来到窗前,将长长的帷幔一幅幅拉严实,最后打开了头顶的大吊灯,经过壁炉的时候他注意到一个相框,顺手拿过来放在床头,让相片上的明楼冲着他们两个的方向。

汪曼春为他的无耻骇然,明亮的光线映着他苍白赤*祼的身体,让她想到一条吐着芯子的响尾蛇。

“好好看看我是谁。”他甚至还向她挤出了一个笑。

极度的愤怒,羞耻和绝望一起向她袭来,汪曼春眼前一黑昏了过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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