无明

岁月


长长的甬道内,两个穿军装的年轻人提着一样东西向前走着。

说是年轻人,其实他们不过十六七岁,脸上还带着没有褪去的稚气。

“霍中枢,”女孩子有意压低声音,却掩不住内心的兴奋,“你家过年的时候也包饺子吧,你会擀皮儿吗?”

他们以各自超乎寻常的天赋被选中,怀着崇高的理想和排除万难的勇气来到了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,从此看不到日出日落四季变幻,只有撕下来的日历告诉他们今天是大年三十,全家欢聚一堂辞旧迎新的日子,所以他们也破天荒地暂时告别了一成不变的青椒炒饭,代之以寻常人食用的饺子。

当然,也是青椒馅的。


那个叫霍中枢的男孩子一脸严肃地摇摇头,“我什么都不会。”

女孩沉默了一会儿,“其实,我也不会。”


甬道尽头是一个宽敞的空间,上面的牌子标着零区,这里的守卫是其他分区的三倍,两个目光凶狠的卫兵检查了他们的餐盒,另外一个和蔼些的兵接过去,示意他们马上离开。

两个年轻人踮起脚快速走远,仿佛在零区呆久了,就会由于空气中弥漫着的压抑而窒息。


门被轻轻敲了两下,“首长。”

张启山伏在厚厚的案卷中头也不抬,“进来。”

小兵放下一个不锈钢保温盒,“首长,您的晚饭。”

“放那吧。”

小兵走到门口,又回过头,“首长,这里是饺子,凉了就不好吃了。”

张启山眉头微皱,眼睛从密密麻麻的字迹中抽出来,移到手边的台历上。

又是一年过去了啊……


他打开了微温的饭盒,饺子们长得一模一样,规规矩矩地排在里面,分隔层里倒好了酱油和醋,还有两瓣蒜。

他夹起一个放进嘴里。

“嗯,没你做的好吃,”他说,“差远了。”

“你就逗我吧,”一个银铃般的女声响起,“骗我给你出力,老古董。”


他嚼得很慢,不是为品尝难得的美味,而是到了年纪,明亮的白炽灯将鬓角的白发毫不留情地照得一清二楚,别人眼中的佛爷依旧是令人生畏的,只有他知道,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。

这一点起初令他心焦,时间长了,他反而有种莫名的解脱。


“你一个人,能干完几辈子的事吗?”那声音变得不快,又似撒娇,

“别太累了。”


“你说的对。”他端着饭盒站在“窗”边,其实那只是个换风口,闭上眼,经过净化的空气轻拂在脸上,仿佛又回到了长沙那间宅子。

好久没有回忆过去了,坟墓里的人保留着墓门的钥匙是毫无意义的,他始终坚持这个观点,不想今天这顿饺子竟让他打破了记忆的樊篱。

他又夹起一个,这时,他看到柜子顶上放着的一样东西,顺手拿了下来。

好久没动过了,上面落了薄薄一层灰。


“又不洗手。”女声嗔道。

张启山嘴角微微上扬,拿手绢草草擦了手,动作麻利地摆好红黑二子,拱卒,顶炮,跳马,出車。

“知道我以前经常和谁下棋么?”他坐直了身子,好像是想让后面的人看清棋盘一般。

“九爷?”女子试探着问。

他摇摇头。

“那就是老八?”

他的脸上漾出笑意。“二爷。”

“反正跑不了你们仨,”女子似乎起嘴,“什么时候?”

“刚到长沙那会,我一介布衣,他又闲来无事,有时泡在醉红楼,一盘棋一下就是三天三夜。”

彼时二月红父亲刚刚去世,他上门吊唁,两人在棺前一见如故,虽无八拜之交的名义,也有知音难得的意趣。

只是后来......


“醉红楼?”女子明显不乐意了。

他脸上笑意更浓,却又假装板起面孔,“只是下棋而已,别闹。”

女子只哼了一声作为回答。


“这残局叫做托孤寄命,当时便是下到这里就没了下文,”张启山沉吟良久,试着挪动了几个棋子,渐渐的手底下越走越顺,脸上的神情愈发开朗起来。

“怎么样?”他如一个得了好成绩的孩子般得意洋洋地炫耀。

身后一片沉寂。


张启山站起身,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,发抖的右手把捏着的一枚車轻轻放在棋盘上。

空气也渐渐变得冰冷。


他几乎用了全身所有的力气转过身,目光穿过明亮的房间,穿过堆满资料和图纸的书桌,落在对面墙上挂着的一幅相框里。

她穿着结婚时买的新衣服,扎着发髻,笑意盈盈,时光把她永远留在了那一天。


他夹起一个凉透了的饺子塞进嘴里,狼吞虎咽地吃起来。

“没你做的好吃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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