无明


司令部大楼灯火通明,新月知道,今天又将是一个不眠之夜。

一个个哄睡了孩子们,她回到卧室,靠在床头翻闲书,入夜后天气凉,她展开被子把两条腿盖上,又披上那人的睡袍,感觉不那么冷了。

结婚五年,她依旧怕冷。

故事里的男女没有她喜欢的,翻了几篇索然无味,这时,走廊里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。


她把书一合,跳下床去迎接。

“今儿怎么这么早,”她接过那人的军装挂在衣架上,“让人送夜宵过去了,你吃了吗?”

张启山含糊地应了句便走进浴室,新月察觉到了他的心不在焉,也没有再问,拿着浴袍在门口等着。

男人只是草草洗了把脸,抬起头看见妻子抱着衣服站在门口,自嘲地笑笑,又抄起剃须刀。


从武汉撤退回来不到一周又去南岳开军事会议,差不多有五个月没见到她了,他所在的第一战区先是打了败仗,然后又接到那样的命令,这是他自从掌了长沙兵权之后第一次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无力。

新月默默地注视着丈夫的背影,这阵子家里外头气氛都很沉重,战线拉得越来越近,近到触手可及,这是父亲一直以来最为担心的,张启山虽然嘴上不说心里比谁都上火,奇怪的是她反而没那么紧张,只要他在,她就什么都不怕。


“想什么呢?”已经刮得清爽的男人走到她面前,接过睡袍披到她身上,把人往怀里一裹,“又穿这么少,说多少回了......总是不省心。”又叹了口气。

他今天心情确实不好,新月乖乖地被塞进被子里,男人也上了床,一股浓烈的烟味顿时扑面而来。

她已经习惯了,长时间开会以后男人就会一身烟味地回到家,新婚时还撒娇地让他换衣服洗头否则不准上床,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无所谓了,只要他好好的,只要他能回来。

“收拾你和孩子的东西,城里很快要疏散。”他说。

“嗯。”她在他怀里蹭了下小脑袋。他等她问为什么,去哪里,去多久,等了半天,她还是什么都没有问。

他的眼睛里全是血丝,她心疼还心疼不过来哪还有心思问,武汉沦陷以后她早就有心理准备,早晚会轮到长沙。


“睡罢,你太累了。”她伸手合上他的眼皮,又按关了床头灯,顿时室内笼罩在一片黑暗中。

楼下士兵穿着布鞋的脚轻轻踏着步,夹杂在院子里哗哗的水声里。


“回来的路上,我做了个梦。”他突然开口说道。

“嗯?”她好奇地抬起头,这个话题有趣,男人一向实际到了无趣的程度,有时她说起自己梦见了什么奇怪的东西,他必定回答:“白天累到了才会多梦。”弄得她很是扫兴。

“梦见什么了?是我吗?”她支起胳膊,想就着月色看清丈夫的表情。

男人沉默了一会儿,“我梦见,那是一个神奇的世界。”

“哦?”新月愈发好奇,“不打仗了?”

“不仅不打仗,而且想做什么就做什么,孩子们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,有很多我们没听过的职业,百货大楼都很高,市场上有好多水果蔬菜,街上满是汽车,女孩子穿的很清凉,家家都有电话,还有很多不知道名字的好东西。”

新月听得入了迷,“还有什么?有我吗?”

“有,”张启山的声音在黑暗中变得艰涩,“有你,可是,我把你......丢了。”


察觉到妻子的身体突然一僵,他反手握住她冰凉的小手,“做梦而已。”

“怎么会丢呢?你没找到我吗?”她颤巍巍地问。

“找到了,虽然我们离得很远。”

“那,你不喜欢我?”

“非常喜欢。”他用力搂住她的身子,后悔自己怎么就开了这么一个话头,可是不说出来就那么憋着,他也难受。

“你又把我赶回北平了?”她几乎就要哭出来了。

“不是,”他立即否认,“我只是......我也不知道......”他仔细回忆着梦里那令他心痛如绞的滋味,琢磨当时自己倒底是中了什么邪,“我以为你一直都会在; 以为即使错过一次又一次,我依旧会找到你;以为即使你嫁给我,也未必是你最好的选择; 没等我想清楚,你......”

“我怎么了?”她追问。

“你就嫁人了。”他想起那红色的一幕,心好象又被刺了一刀。

“胡说!”她胡乱地擦了下眼睛,手绢一甩,两只小手劈里啪啦打了过来,不疼,他也不躲。

“半年不回家,一回家就气我!”她先是骂,然后就扑到他的怀里呜呜地哭开了。

“不如不说了,”他轻声哄着,“梦都是反的,咱俩不会分开。”

“那也不行!”她抽泣着捂住他的嘴。


“以后不许胡乱作梦,”她使劲把不断往外涌的眼泪憋回去,声音也带了鼻音,“不得张夫人允许,不许做梦。”

“遵命。”


一个月后,半城大火笼罩长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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